敘事病歷
【人文科室-敘事醫學病歷】指尖輕碰,我和“杵指”先生的故事
沈琪
北京朝陽醫院泌尿腎病中心,護師。2014年畢業于北京協和醫學院護理學院,同年任職于北京朝陽醫院泌尿腎病中心。2020年2月18日—4月30日和2020年6月16日—7月31日,曾先后兩次支援地壇醫院重癥監護室。
我是泌尿腎病中心的一名護士,今年2月18日,作為北京朝陽醫院支援地壇新冠肺炎定點醫院醫療隊的隊員,來到了地壇醫院重癥監護室。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地壇醫院一直是北京市傳染病診治的重點醫院,也是北京市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三家市級定點醫院之一,更是打響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第一槍的主戰場。這當中,地壇醫院的監護室顯然成為了抗疫的重中之重。這里遍布著各種各樣的醫療設備,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異常精細、復雜的生命維持系統,是阻擋死神的最后一座堡壘。而這里,也成為我支援地壇醫院、抗擊新冠疫情的主戰場。
2月19日,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我第一次踏進了這個離新冠病毒和死神最近的地方,并且與我的“杵指先生”第一次見面。
“杵指先生”是一位50多歲的男性患者。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處于氣管切開接人工鼻吸氧的恢復期。當我來到他的病床前接班時,就感覺他雖然因為氣管切開不能說話,但總想表達什么。使用著鎮靜藥物的他,被約束著的手也不停地抬起想指什么。他到底想說什么?我一頭霧水。于是,拿來紙和筆,想讓他把想說的話寫下來。但是,虛弱的他卻連寫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后來,我又想,讓他用手指寫在我手心上,我一定能感覺到他寫的是什么。于是,我們開始了默契的規則。
我倆約定,先用手指比出是幾個字的詞或者短語。然后,分別寫出每一個字。我叮囑他:“一定用最少的字表達出您想表達的內容。”
他點頭后,第一次無聲的交流開始了。手指比了一個三,我說:“三個字。”他點頭。“擦鼻涕?”。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給他擦了擦,不過猜錯了。他皺眉搖頭,表示不對,又寫了一次。“擦眼睛?”。這次我經驗性地猜對了。擦完眼睛,他向我豎起了大拇指。
這位先生是個急脾氣,所以,只要進了病房,不管是否看他,我都會問問他有沒有什么需要,免得他有什么需求不能表達而著急。
有一天下午,患者剛看到醫生走進來查房,就又向我表示要交流。“C7”,我開始以為是房間號,后來想到是“CT”,看到患者點點頭。我明白,他是著急詢問自己病情恢復情況,于是,連忙勸慰他:“您恢復得特別好。別著急,大夫得一個一個看。”
聽我說完,他隨即又比出了兩個手指。我明白,這是兩個字的意思。我伸平手掌,等待他的第一個字。以往的字一般都是患者有一些生理需求,所以,我猜的第一個字通常都是一個提手旁的動詞:擦、打、撓,我依次說了幾個,他都搖頭。
看著他皺得越來越深的眉,我也是急得冒汗。可越出汗,護目鏡越模糊。我追問道:“您是在寫第一個字嗎?”,他舒展開了眉頭,并朝我點頭。
第二回合我改變了思路,使勁盯著我的手心看。由于呼氣的時候,護目鏡會有霧。我開始屏住呼吸,“杵”隨著我的話音落地,他向我投來了認可的微笑。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監護室看到病人的微笑!病人隨后寫出“指”字。“杵指”兩個字,雖然都猜出來了。但是,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甚至以為他寫錯了字。
于是,我再次攤平手心。“您可以換一個詞表達”,我說。就在我說話的時候,他也把手伸向了我。我以為他準備放棄,打算握一握我的手。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尖距我的手還差一點點的時候,他突然把手掌變成了一個食指。我突然,心有靈犀地頓悟,我可能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也做了和他一樣的動作。于是,我的食指指尖杵到了他的食指指尖,我們兩個人的食指指尖相碰!
這一刻,我的眼前變得更模糊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霧氣,而是我眼睛里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照顧了好幾天的患者向我表達,他和我心心相印!幾天后,這位患者就轉入普通隔離病房了,雖然忘記了他的姓名,但他和我的食指指尖相對的畫面卻永久地刻在我的腦海里!
當我從定點醫院撤回醫院,在新聞里聽聞曾經護理過的北京市第一例成功脫機ECMO的馬奶奶已康復出院的消息,我很欣慰。“戰疫”58天,每次看到患者病情好轉,轉出監護室,我們都無需過多的言語,因為我知道,我們和患者之間有默契,我們和每一個患者都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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